经历了五千年沧桑的骊山,留下了草木葳蕤的大美景象。这葳蕤的草木,都化作了一首首诗,那些在骊山游览过的宫廷皇帝、达官贵人都被历史淹没了,烟消云散,而那一首首诗却留在永存的 。
葛藤
骊山古老而秀丽。生长在骊山山沟中的葛藤的历史当然也是古老的。我国古代 部诗歌总集《诗经》就多次提到葛藤。“葛之覃兮,施于中谷。”(《葛覃》)“緜緜葛磊,在河之浒。”(《葛藟》)“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采葛》)这些先秦诗歌,产生的地域是“周南”“王风”,这两处地域就是指现在的渭河流域,或黄河中游,当然包括骊山区域。可见,骊山的葛藤也是我们的老祖先了。
据民间传说,盛唐年间,骊山脚下住着一对恩爱夫妻,男称刘郎,女称黎女,男耕女织,一年四季,忙了三伏,又忙三九。一年寒窗,刘郎高中进士,本应是全家高兴庆贺之事,可是却愁坏了这位即将进入京城的刘郎,因为长安城里美女如云,个个女子丰盈美丽,艳若牡丹,一点也不过分。而自己的妻子常年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黑红脸颊,皮粗骨重,于是他有心休掉妻子。便托乡人带信回来,妻子打开只见两句诗:“缘是落花如流水,驿道春风是牡丹。”妻子明白刘郎要把自己抛弃,终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容颜憔悴,难以见人。骊山山神得知此事后,同情善良苦命的农家女子,梦中指引黎女每日到骊山山沟中去挖葛根来吃,不久,黎女脱胎换骨,竟然成了指如葱根、口如朱丹、人面桃花、婀娜多姿的高颜值美女。刘郎走到他乡后,思来想去糟糠妻子,怎能休了?于是快马加鞭,赶回故里,发现妻子并不比长安城里的美女差。此后夫妻团圆,共享荣华。这黎女以后就叫丽女了。黎女把这吃的葛根称作仙草根,常吃葛根身体健康,皮肤细腻,容颜不老。
葛藤有好多种。野葛藤属于多年生豆科,藤本植物,蓝花黑果,葛藤多缠绕在它物向上生长,一年生长数米,生命力极为顽强。
野生葛藤生长在深山之中,不怕寂寞孤独,超凡脱俗,活在自己的天地里。这里安静到禅的境地,野葛藤自由自在地生长着。草木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各有各的特长。人世间人人都应该平等尊重,草木也一样。野葛藤长得很长,柔软坚韧,细长匀称,山里人把它叫葛条,用来缠簸箕,扎扫帚,编藤椅,编筐篓。葛根是中华民族的植物。早在尧、舜、禹时期,人们就已经开始利用葛藤制麻织布。《神农本草经》中把它列为重要药材。其根和土豆相似,略甜无苦涩味,无污染,有保健功能。葛根粉有消炎、消肿、降血压的作用。
这世上,要是有人和葛藤一样就好了。葛藤把叶子交给了社会,把茎杆交给了人类,把根作为药物去济世救人。可以说是粉身碎骨,不留一切。自己生活在骊山野沟中,专心生长,没有 的要求。
地软解放以前,农村孩子上学晚,有的到了七八岁才上学。我就是其中一位。我们这些不上学的孩子干啥呀,不是捡柴禾,就是打瓦片(一种游戏)。下雨了,我们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停在邻家七婆的土炕上,慈祥的七婆一边给我们吃炒豆豆,一边给我们教儿歌:“地软菜,生雨中,晴空一照郊原空。庄前七婆呼老翁,相携儿女去匆匆,一晌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
七婆念完儿歌,就问我们几个“瓜娃”:“你知道这是说啥哩?”
那时年幼懵懂的我,不知道七婆问我说啥。我一时只睁大圆圆的双眼,呆呆地站着。
七婆善意地说:“到水渠边去找,到坟地里去找,到骊山上去找。”
我一时糊里糊涂,像一个小木桩子。
七婆又笑着说:“你妈过年蒸包子要用。”
我憨笑着说:“是肉。”
“不,是地软。”
我低下头不言语了。
还有一次,我不知怎么搞的,几天拉不下屎。母亲就请村里老中医张大爷来诊治。张大爷笑着说:“不要紧,回去找一些鲜地软,切一小块大肉放在一起一煮,吃一次就好了。”母亲照这个处方去做,果然有效。
从此,我脑海里永远记住了地软这个名词。
长大了,我读了几本书。李时珍曰:“地耳生丘陵,如碧石青也。”又曰:“地耳亦石耳之属,生于地春也,状如木耳。春夏生雨中,雨后即采之,见日即不堪。俗名地踏菜。”
地耳,就是临潼人所叫的地软,又叫地踏菜,地木耳。
读到这里,我的眼睛亮堂了。我想到了童年七婆给我教的儿歌,想到了老中医张大爷给我治病开的处方,我对地软的敬重之情油然而生。
上一世纪80年代,我在骊山脚下一所中学任教。出了学校的后门就是秀丽的骊山,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采地软方便得很。人有人的活法,地软有地软的脾气。骊山上的地软怪得很,像 中中国人民 的潜伏部队一样,平时就找不到,藏在土中,吸纳天地雨露,修炼自己。三天小雨下了以后,雨过天晴,这些小家伙悄悄地出现在骊山寺沟两旁,软软的、薄薄的、圆圆的、肉肉的,像睡起来才惺忪着眼的山雀,才有了精气神,都向你鞠躬弯腰,招手欢迎。我们几个同伙弯下腰,蹲下去,采得快,采得美。第二天,你不用问吃啥饭?地软包子,一股清香味。这包子吃下去,就充满了骊山老母的禅意,我就去为学生专心上好每一节课。
香椿香椿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包括我的家乡骊山在内。唐代有一首题为《香椿》的诗(作者不详),附录在此:
嫰芽味美郁椿香,不比桑椹逊几芳。可笑当年刘秀帝,却将臭树赐为王。山上的香椿树有野生的,也有人工栽植的。从骊山南麓的仁宗村到玉川村,从骊山北麓的山刘村、山孙村到马额、穆柯寨一带,都有栽植香椿树的历史。
每年春三月,惊蛰一过,百草萌发。香椿树的枝杆上,慢慢地长出两片鲜嫰的幼芽,像初生幼儿两只幼嫩的手掌,迎接着大地的阳光,欢迎着人们,或者它们默默不语,心里说,我们也是大地的主人。香椿芽长在树上,不但空气清新扑面,而且吃起来嘴香,心香。农村人有谷雨食香椿的习惯。当香椿芽长到半寸左右时,主人家就会把香椿采摘下来,切碎,放上些许盐,撒开、搅匀,然后在阳光下凉晒,成为干香椿。什么时候想吃香椿,例如,摊煎饼,吃臊子面,把香椿用开水泡开,滗了水,调上食用油,就是一碟美味的好菜。
上一世纪50年代,我上中学时,那时人民生活艰苦,我背着干粮喝着开水去上学,到了春季,母亲给我用罐头瓶子放一些自己家的香椿,这就是我一周生活的佳肴。
这几年,我家的冰箱里总是放着家乡的香椿。上世纪90年代,我的女儿成为打工族,她落户到兰州。她说兰州产的香椿不如临潼产的香椿好。我没有调查。这有可能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晏子春秋.杂下》)这有可能是受气候影响的原因。我每年春季,把骊山上的香椿给我女儿邮寄一点,或让别人捎一点。这也是一种乡愁吧。
自古人们就有“春食三头”(马兰头、枸杞头、香椿头)的说法。历史传说,早在汉朝就有食用香椿的历史,曾与荔枝一起作为南北两大贡品,深受皇帝及宫廷贵人喜爱。宋代文学家苏轼盛赞:“椿木实叶香可啖。”金代诗人元好问写道:“溪童相对采椿芽。”
为什么自古到现在都爱吃香椿呢?李时珍曰:“椿樗易生而多寿考,故有椿栲之称。椿樗栲乃一木三种也,椿木皮细,实而香,叶香干可茹。”
《日华子本草》指出,香椿能“止泄精尿血,暖腰膝,除心腥痼冷、疙癖气及腹痛等,食之肥白人。中风失言研汁服,心脾胃痛甚,生研发,蛇犬咬开恶疮,捣敷。”
现代科学研究发现,每克香椿头中,含蛋白9.8克,含钙14.3克,含维生素c11.5克,这些含量都列在蔬菜之前茅。另外,还含磷1.35克,胡萝卜素1.36克,以及铁和b族维生素。香椿有提高机体免疫功能,有润泽肌肤,抗菌消炎,保健美容,延年益寿的功能。(详见网络百度)
改革开放以来,骊山东麓的穆柯寨人,他们栽培了温室大棚香椿,还加工了油泼香椿,油泼辣子香椿,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促进了山区脱贫事业的进展。
黄精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骊山道人卜法云,外号卜老道,除了带领道人进行常规的修道活动外,他们还自耕自种,进行作务。他们发现骊山上普遍生长着一种中草药叫黄精,根部酷似蔓菁,味道稍苦而甜。经过九蒸九晒,便成了一味大补的中草药。
卜老道在骊山种黄精,这在当时传为一段骊山新闻。
时珍说,黄精味甘、性平、归脾、肺肾经。唐代大诗人杜甫曾写出“扫除白发黄精在,君看他年冰雪容”的佳句来赞美它。黄精是一种延年益寿的大补药。
为什么它的药名叫黄精呢?这里流传着一个民间的悲惨故事。据说很久以前,有一个恶霸很凶,喜怒无常,大骂穷人。有一次他雇了一个姓黄的丫鬟,那丫鬟将煮好的茶倒入杯中,从后院端给他那位凶恶的老娘来喝,不巧,天下了大雨,走在石子路上摔了一跤,茶水倒了,她心想,这一下又要挨打了,就一口气从后门溜出来,跑到深山野林里。过了很久,有人发现丫鬟好像在后门头上,吃了什么药,从这棵树上能飞到哪棵树上。这位恶霸听到以后,叫别人放一些饭菜,让丫鬟来吃,结果把丫鬟逮住,打了一顿,丫鬟 死了。后来人们在埋葬丫鬟的地方,发现有一两尺高、叶片像百合一样白色的花,像挂着小铃铛的怪草,人们传说这是黄姓丫鬟的精灵所变,也有的说这是丫鬟吃进肚里的草根没有来得及消化掉下长出来的,还结出黑色的果实。
卜老道很有经济头脑,组织力量种植黄精,挖掘后又进行炮制,拿到市场上出售换钱。他动员骊山上的所有道人,进行栽种、挖掘、加工,然后运到甘肃、青海、新疆一带销售,很受当地群众欢迎。
卜老道去世后,人们一提起卜老道,就像回忆起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一样,孔乙己老是向人们问“回”字的几种写法,而想到了卜老道,就想到了卜老道在骊山种植黄精的往事。
在骊山,顺着远古的历史你可以找到会说话的树木。所有灵性的树木,都会贴着时代的脉搏说话的。纪念伏羲女娲的仁宗庙里的千年古柏、古槐,骊山东侧东汉光武帝刘秀避难的刘秀槐,传说汉高帝刘邦避难的汉槐,传说穆桂英杨六郎用过的穆寨降龙木,山上的拧拧柏……这些走过千年沧桑的古木,至今还萌发着生命的活力,说起话来之乎者也,只是缺少耐心的听众。
这些有历史传说的花草树木都很幸运,它们记录了华夏民族一段闪光荣耀的历史,珍珠玛瑙都没有做到,而这些花草树木做到了。这些花草树木比金字还珍贵。如果要评中华民族绿色文明奖,我建议这个奖杯也颁发给骊山上的花草树木。它们生长在骊山上,告诉我们失去的历史片断。
骊山上不是所有的树木花草都是名贵的、有历史传说的。它们大部分是默默无闻的布衣子民。有的树也不一定是栋梁之材,但是,这些花草树木,从不嫉妒,和善相待,从不自卑,和睦相处。像一个文明的大家庭一样平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至今过着平淡而有诗意的生活。人啊,也应该像骊山上的树木一样,可以失去很多,但诗意的生活一定不能失去。
赫尔曼·黑塞在《树木》一文中说:“树木是神物,谁能同它交谈,谁能倾听它的语言,谁就能获得真理。”
骊山人从古到今就意会到这一点。《诗经》不必说了,完全是草木葱茏的年代;唐代李洞的《绣岭宮词》曰:“春草萋萋春水绿,野棠开尽飘香玉。绣岭山前鹤发翁,犹唱开元太平曲。”(绣岭,骊山别名)(《临潼县志》年版,第页)明代杨四知的《登骊山绝顶》曰:”万丈丹峰耸翠微,崎岖溪径草芳菲。朝元阁上春风起,惟有纷纷鸟雀飞。”(《临潼县志》91年版第页)这简直成了古代山水的模板。正是这些古诗里的自然意境,为我们不自觉地启蒙了美学趣味。
骊山上的草木,就像人的头发,它在保护着大地的智慧和隐秘。我站在骊山草木中的时候,才真正感到和大地在一起,心里升腾起一种甜甜的自豪和幸福。
五千年骊山,一部大容量的历史。
春天,蝴蝶飞舞,燕子呢喃;夏天,布谷,布谷,唱遍山头;秋天,石榴柿子醉红了嗡嗡嗡的蜜蜂;冬天,大雁一字飞,柏树招手迎。这里就像水彩画卷一样,美得溢出来,挡也挡不住眼福。四季景色不同,其乐亦无穷。随时都能感受到人对大自然的青睐,大自然对人的惠泽。就是这些平淡而有诗意的草木,引起了古代帝王将相、文人墨客的兴致,吸引了当今的外国总统、各国政要眼球。骊山草木葳蕤,地气氲氤。我常想,这山上的草木,不就是《诗经》的风雅吗?
(作者简介:张鸿涛,陕西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岁月如歌》《生命的清单》《敦煌漫话》和《华山诗注》《作家教你写作文》《获奖诗文选评》等。获诸多文学奖项。)
蓝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