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之歌骊山往事

访谈录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三公子你是谁？我仿佛从前见过你。

启明我是骊山脚下的一片云，随着斗转星移，许多人都见过我。

三公子骊山脚下的一片云，我本是……可我没见过这样的云。

启明萍水相逢，偶识一面便转瞬而逝的东西却还少见吗？你不记得我，可我却忘不了你。

三公子忘不了。忘不了又是什么——天地之大，风卷云逝，一片云也有记忆吗？（望向远方）

启明世间所有的记忆都贮藏在水中，仿佛江边的顽石不断被冲刷，有的被催毁，有的却历久弥新。有的水自天而降，没有根芽，四处飘泊，所以也薄情寡义，不记得别人也忘了自己。还有的水被言语束缚，也变成了咒语间或意图去锁住别人。而你的泪水，里面藏着无数的回忆，只是，你现在还会流泪吗？

三公子（目光遥远）一千年已经过去了，一年又一年的干涸，想必除了江流，这世间再没有其他的水了，如果你是一朵云，或许曾经是，或许现在不是，你能告诉这个世界雨在何处吗？能够浸润人心的东西又在何处？

启明你觉得人世间还有信仰吗？人失去了雨，就会去祈雨。

三公子不会了，祈祷不再有用，需要人的牺牲，云时时刻刻也在牺牲。

启明如果你愿意相信这个世界，雨是会出现的。

三公子那么我现在把你想象成一朵云，你能变成云吗？

启明我本来是。

三公子天地未曾改变过，可你却已经变了。

启明你是不会了解一朵云的。云什么都不会对望着它的人说。

三公子你说忘不了我，这就是我的等码，我看我自己的时候，能看见一部分你。你真的是一朵云吗……

启明你怎么会读懂我，你否认了我是一朵云。

三公子是你自己觉得自己放浪，还是别人觉得你放浪；是你自己觉得你时刻在飘泊，还是别人说你是个流浪家；是你自己觉得自己高洁邈远，还是别人把你当作贞洁的范本。

启明你望着我眼睛。

三公子（垂下手臂）只有风才能看见云的眼睛，它们用这个去狩猎。

启明或许你觉得这样的把戏有趣，我记得你嗜好狩猎，在周天子的牧场上。

三公子周天子的牧场，凡人是不能进的。

启明你是个凡人，但你在那里猎到了一只兔子（一笑）

三公子（嘴角翘起）不是兔子，倒是只不知好歹的狐狸。

启明免子肉好吃吗？

三公子狐狸很骚，抓了又放回骊山去。

启明出家人不打逛语。

三公子你又有哪一句是真的？忘不了我，那你又知道我是谁吗？

启明不知道。

三公子好吃，一个瞎子对上一个聋子。

启明你的眼睛是我在这世间见过的最明亮的东西。

三公子有什么东西能比曦和更美，你听不见那些流言飞语罢了。

启明我是云。又怎么会听不见这世间的声音。我的心看得见。

三公子许多人也看得见，但话语藏在他们心中的时候，吐出来就不一样了。

启明你什么时候看重过这些东西。

三公子因为我瞎。

启明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永远都亮的东西，人也一样，你身处黑暗里，可他们不过也就是盏灯笼，拿走了烛灵的呼吸，他们就会变尸骸。我知道你曾经有一只自海底生出的夜明珠，只不过你现在把它盖上了。就像你故意在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所以你失——明了。但你能看见我。我也能听见你。

三公子我们都看不见，也听不见。海上现在有多少朵浪花?你身边又有多少支正向你射来的箭。

启明三支。一支击中我的下巴，使我口不能言。一支刺中我的眼睛，使我目不能视。一支穿过我的心胸，使我蒙昧不清。还有最后一支……

三公子你可以选择让他们把箭射在何处，或许是生与死交界的地方。

启明我不想，我还在等一个人。

三公子那个人不会再来了。

启明那是我忘不了的人。

三公子（空言）

启明天空还是会下雨的，你听到涨潮的声音了吧，你的夜明珠还在海上游荡着，那是你的另一只眼睛。北海樽留客，西江水救鱼。

三公子你忘了我吧。我也忘了我自己。

启明没有人能忘了你。你能了忘了那片海吗？

三公子如果我是三公子，那我本就不属于自由的天地。

启明我也早已离开了自由的天地。你知道吗?东天角有一支蜡烛在烧，迟早会把一切都给烧完的。我困居此处，不过是在等待焰火逼近，让它吞噬我罢了，那时候我会随着火焰到每一处，摆脱禁锢，再重拾枷索。我会成为火焰的奴隶。欲望就像萤火虫，正在这尘世的夏天不穷地飞舞。

三公子多么诡丽，焰火自身上漫过，从东天角到达西天角，多么锐利的一把剑，将黑暗自中间斩为两半，被燃烧殆尽的人也会洗尽他们的罪孽和冤屈，化为尘世盏盏温煦的烛台。

启明启明星始终会是冰冷的，但会给他们长足的照拂。夜里的诵经声会平息人心的愤怒。

三公子你为何不能停止杀戮。

启明我只是屠戮了我自己，尘世间都是我的血泪，才凝结成了辉煌的灯盏，我抛弃旧的我迎来新我，就像眼盲者迎来真正的黎明。

三公子或许可以回北海去?

启明做什么。

三公子把我的夜明珠借你一用。

启明不，它太灼热了，它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我无法想像与你融合，与这个天地融合，我本来就是游走在四方之外的东西。

三公子第四支箭就应该再射在你的胸口，你死了，就能和你忘不了的人长足相守了。最好死得美丽一些，不然会遭人厌弃。（擦了擦手指）

启明我是一朵云。

三公子你的执念会成为燃烧这世界的一盏灯，比任何人都好。到时我在海底长眠，我会长久地凝视着你，你永远不会熄灭，活在我的心中。

启明希望那海床温暖可亲，我会等着你下一次的苏醒。

三公子一千年已经过去了，还要再等不知道多少支蜡烛燃尽的时刻，我的心已经干涸了，这世间也已经没有海能的拥有温柔的波光了。它们曾是曦和留在我手上的眼泪，如今也因为我的怒气蒸干了。

启明你可以许任何的愿，做任何的事。

三公子这世界本就是我想象的幻境而已，你知道那只白狐狸最终去哪了吗。

启明它在北海替你看守漫漫长夜。

三公子可它是一只狐狸，它连自己也看不住。

启明但它能魅惑自己。

三公子世间一切都在我的怀抱之中，有的地方泛热，在的地方湿冷，有的地方如同你渴望又恐惧的那样是个秘境。

启明我从来不想去探寻你心底的东西。即使它们无处不在。

三公子所以我在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我想能打猎的季节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捕到一只称心意的小兽物。可以用它们的皮毛为你做一件合适的弓套。它们的皮毛会像草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了这样的弓套你就不必恐惧于四季。

启明飞鸟如果能飞翔大抵也是一件好事，不被射落就会永远像星辰一样自由又孤独。它们坠落的美景却像日暮浸染大地一样差耻和从容。

三公子或许你应该好好审视你的大义，是不是像北海的河床一样道貌岸然。

启明我从不自欺欺人。

三公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启明我忘不了的人。

三公子你又能记得谁呢？一片云永远不明白什么叫做回忆。

启明如果你能看一看我，看一看这个世界。

三公子你知道，我从未清醒过，在这一千年里。

启明我本能的忘不了你，即使我不知道你是谁，即使你不记得我。这是我们的相忘和熟稔。说着这些话，我呼吸不过来。

三公子你只是一片云而己，不去关心风和雨，却想着天地间不存在的东西，你不该看着我，以至于忘了你自己。

启明可你为什么流泪。

三公子世事无常罢了。（一摊手，拂开了风）

启明寒冬过去了，酷暑也将来临。

三公子我总在春天去狩猎，那时候冰河解冻开，流水的声音很合我意，天空不会拒绝飞鸟。

启明我也等待着，介时我会同你一道化身为草木。

三公子你知道你前世是什么。

启明一棵树。一片你脚下的泥土。普天之下没有什么不是你脚下的泥土，万化的根基从来都是一样的。生机和杀机并存。

三公子有些热了，有光从四面八落在我身上了，曦和还是恨我。

启明世间没有人不恨另一个人。也没有人不爱另一个人。

三公子你的梦境，我闯了进去。是个陌生的领域。

启明你又不是风，怎么看得见每朵云的眼晴。

三公子背上的羽翼要张开了，多余的东西令人难堪。

启明云没有翅膀，也就没有自由。你有了翅膀却是用来煽风点火。

三公子我看不见，可我创造了光明。

启明光明是很灼热的东西。

三公子以往的时候我在想，火与剑是不能并存可是剑却以身殉火了，火焰包围了它，于是二者长存了。

启明相同的东西总是同生共死的，这是契约，这是咒语，也是眼泪。

三公子（点燃了自己的手指）

启明（望着火焰）

三公子等到天黑之前。

启明这世间没有东西能使你燃烧。

三公子一次又一次，是我不愿意重复的故事。

启明风永远会伴随着火焰，给你温存的吻。天黑之前，北海的长夜要中慢慢褪去。

三公子趁天黑之前，也许我能认出你。

启明我也认不出你。

三公子（举着通红的手指）曦和若能原谅我，世间会有五百年光明。

启明黑暗伴你长存，光明又是多么晦暗的东西，不值得你去交换。

三公子烛火燃尽了，就要续上。

启明黑暗是如此漫长。

三公子漫长得令人渴望。

启明天快黑了。地尽头快亮起来了。东天角的火快烧到我身上了，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三公子尘世间一切都会长存的。

启明是啊！白狐狸年年都有，周天子的牧场凡人不能闯。

三公子你还会记得我吗？

启明我忘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