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新鲜的历史
撰文:梦貘貘
编辑:吃硬盘吧
插画:发达蚊
刘禹锡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南宋末年的学者陈元靓补充说:“凡山岳之广、河海之大,不有灵物司持其间,则地特撮土耳。”
我们随便考据一下,就可以发现,我国的名山大川大多和神仙捆绑销售,如昆仑山和西王母、华山和劈山救母的沉香、巫山和神女、骊山和黎山老母……
庐山坐落于江西省北部,《水经注》曰:“庐山,彭泽之山也。虽非五岳之数,穹隆嵯峨,实峻极之名山也。”《开山图》评价,“山四方,周四百余里,叠鄣之岩万仞,怀灵抱异,苞诸仙迹。”总结一句话:这里山峰层峦叠嶂,高耸入云,因此神仙都喜欢到这里留下足迹。
晋时,《豫章旧志》记载,庐俗,字君孝,本姓匡。他的父亲是东野王,当年东野王和鄱阳县令吴芮一起辅佐刘邦平定天下,只是可惜东野王死得早了点。西汉建立之后,为了表彰东野王的功勋,朝廷于是封庐俗于鄡(qiāo)阳,号越庐君。
庐俗有兄弟七人,都擅长道术,为了修炼,他们搬到鄱阳湖边的宫庭山里居住,世人就称呼这座山为庐山。汉武帝南巡路过此山,感受到这里的灵异,下旨封庐俗为大明公。
慧远大师《庐山记》的记叙和《豫章旧志》有所不同,他介绍说匡俗是殷商末年到西周初年时期的人,他师从一位神仙,一人一仙把手同游此山,世人认为他们在山上的临时居所就是“神仙之庐”,所以用“庐”来命名这座山。
南朝人周景式《庐山记》把匡俗生活的年代指定到周威烈王时期。匡俗出生时即与众不同,具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灵性。他屡次逃避朝廷的征聘,后来干脆在山上结庐而居。周围的人把他当作老师一样敬仰。
匡俗修炼多年羽化成仙,山上只留下一间空屋子,弟子们围在空屋前早晚都要循例痛哭一次。后来,人们尊称他为庐君,而这座山从此也就更名为庐山。
另外还有东晋张僧鉴《浔阳记》中记录:“匡俗,周武王时人,屡逃征聘,结庐此山。后登仙,空庐尚在,弟子等呼为庐山,又名匡山,盖称其姓。”
由此可见,庐山君匡俗的传说应该成形于两晋到南北朝时期。而这个时期,正是中国道教蓬勃发展到成熟兴盛的阶段。有关庐山君匡俗的传说可能是道教在这一时期用于宣传的产物。
只是我们无法理解作为佛家弟子的释慧远为什么会在自己的作品中乐此不疲地推广道教的广告产品呢?
北宋时期陈舜俞编著《庐山记》一书时,向我们讲述了一则典故:“流泉臣寺下入虎溪,昔远师送客过此,虎辄号鸣,故名焉。时陶元亮居栗里,山南陆修静亦有道之士。远师尝送此二人,与语道合,不觉过之,因相与大笑。今世传三笑图,盖起于此。”
佛教高僧和隐士陶渊明相交甚笃可以理解,但是说他和道教领袖能够一笑泯恩仇,这只怕是一些好事者在强行组CP了。所以在后来,有关学者认为,署名为慧远大师的《庐山记》应该是一部假托伪名之作。
三国时期,顾邵任职豫章太守时,极力推崇学校教育,禁止过多过滥的祠庙祭祀,当地的社会风气得到了极大的改变。
为了辟除迷信,他下令拆毁当地所有的庙宇。当拆到庐山庙时,全郡的官员都站出来规劝他,而他没有听从众人的劝诫,执意将那庙宇夷为平地。
当天晚上,顾邵听到有人在大力地敲门,他感到奇怪。正在迟疑间,有一个人打开门径直走向了他。
那个人长相十分的凶恶,就像一些鬼怪小说里描写的驱鬼神官。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庐山君。
顾邵毫不畏惧,和他对视着,如果说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对方只怕是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一会儿,许是俩人的眼睛都累得受不了了,顾邵邀请对方坐床,庐山君也不扭捏,马上坐了下来。顾邵精通《左传》,设想自己既然在力量上不能打倒对方,那就用知识倾轧对方。
庐山君随即和他谈起《春秋》,这个时候顾邵发现,庐山君的知识储备非常丰富,丝毫不亚于自己多年来的文化积累。
顾邵不禁说道:“《左传》里记载,晋景公当年梦见大厉鬼,看来从古到今,这个东西是存在着的。”
庐山君并不认为自己的外貌丑恶,回复道:“今大则有之,厉则不然。”
这个时候,桌上的灯火燃尽了。顾邵也不急着让人去取灯油,而是点燃了手中拿着的一册《左传》,继续两人之间的谈话。
庐山君频频向顾邵辞别,但是顾邵强行挽留对方。庐山君今晚的来意是准备羞辱顾邵,没曾想顾邵大义凛然,庐山君感觉没有机会可乘,于是改变了态度。
谈话间,庐山君十分诚恳地请求顾邵修复自己的庙宇,顾邵却笑而不答。
庐山君忍不住站了起来,脸色难看至极,盯着顾邵说道:“今天晚上我没有办法报复你,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三年后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顾邵还在努力挽留对方:“你不要这样匆忙,我们再坐着聊聊天。”话音未落,庐山君就失去了踪影。
顾邵忙命人检查各处的门窗,家里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三年后,顾邵果然卧病在床,他每次都梦到庐山君对自己拳脚相加。打完了之后,对方还劝说他修复自己的庙宇。
顾邵也是个倔脾气,回答对方:“邪岂能压正?”不管对方打得多么狠,这些天,他始终坚持自己的决定。不久之后,顾邵就死去了。(南朝梁文学家殷芸《殷芸小说·吴蜀人》)
这则短文中,顾邵和庐山君都是极有个性的两个人物,双方的斗法围绕着《左传》展开,由此可见当时的儒、道双方,对于知识体系的构建,都离不开对经书的诉求。
一些史料中记载,作为独掌一方的大神,庐山君同样会为自己子女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
东晋小说家祖台之《志怪》描写,建康郡的小吏曹著,有幸在庐山上见到了庐山夫人,夫人专门设宴招待他,酒席宴上使用的杯盏装饰镂刻得非常精致。菜品也不是俗世常见的。
席间,庐山夫人命人叫自己的女儿庐婉出来和曹著相见,庐婉见到曹著时难以掩饰自己高兴的心情。她让自己身边的婢女取出自己的瑶琴,现场抚琴歌唱。
只听她唱道:“登庐山兮郁嵯峨,晞阳风兮拂紫霞,招若人兮濯灵波。欣良运兮畅云柯,弹鸣琴兮乐莫过,云龙会兮乐太和。”
唱罢,庐婉含羞带怯地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庐山君出场了,他开口对曹著说,我把女儿婉嫁给你,你看可还满意。
曹著听了吓一跳,战战兢兢地回答说,自己不敢有这种想法。庐山君自然无法接受曹著的拒绝,于是就将他羁留在山上。
曹著天天都在向庐山君请辞,庐婉听说后,泪流满面地出来向他告别,分手时,她还将一件高级丝织制作的衣衫作为礼品赠送给了曹著。
庐山君不仅在嫁女儿这件事情上受挫,在给儿子娶媳妇这件事情上,他同样取得了“辉煌”的败绩。
这个故事被有心者收集在《搜神记》中。故事中的主角是张璞和他的妻子、女儿。张璞是何许人呢?我们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他是某一任的吴郡太守。某天,他被征召回朝,于是他带领家小踏上了征程。
这一天全家路过庐山,他的儿子女儿就跑去游览庐山君的庙宇。
张璞夫妻治家不是很严谨,婢女们可以和自家的小姐随随便便地开玩笑。这不,在庙宇里,婢女们又在开小姐的玩笑了。
她们指着一只装扮得年轻俊秀的泥菩萨对着小姐说:“让这个菩萨跟你配成夫妻吧。”
当天夜里,张璞的妻子就梦见了庐山君,只见对方送来了一大堆的聘礼。对方开口道:“真是太感谢您了,我的儿子实在是不成器,您却肯低就,选择我儿子做您的女婿。我只能以这些东西来表达我对您的一点小小的敬意。”
张璞的妻子醒来之后,越想越奇怪,于是叫来了小姐身边的婢女加以询问,果然从她们的嘴里听说了昨天的戏言。张璞的妻子感到害怕,马上催促丈夫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船刚行到江心,便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禁锢住,整条船的人都受到惊吓,一齐向江中抛洒东西,但是船依然不动分毫。
这个时候,有人喊道:“快点把女孩子扔到江水中,船就会前进了。”
船上的人都附和道:“山神的用意已经很明确了,如果因为你的女儿让大家都跟着遭殃,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张璞无奈,只好说:“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女儿被人扔到江水里。”说完,他就登上船的顶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张璞的妻子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赴死,便强迫丈夫已故兄长的孤女代替自己的女儿。她让人在水面上放置一张席子,然后让那位少女坐在上面。
这些事情做完了之后,船果然可以移动了,不久,那个孤女就在众人的眼前消失了。
张璞终于走出了楼上的船屋,他下来后发现自己的女儿还活生生地坐在船上,即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气冲冲地对妻子说道:“你这样做,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说完,他一挥手就将女儿推入了江水之中。
这只船在女人的悲泣声和男人的哀叹声中缓慢地划到了对岸。远远地,船上的人看见刚才抛下船的两位少女站在岸边,有一位小吏模样的人也站在那里。
这个小吏对张璞说:“我是庐山君的主簿,庐山君让我代替他向您致谢,他知道鬼神和人类是不能婚配的。他钦佩您的为人,所以让我把两个女孩子都送回来了。”
后来,张璞私下里问女儿,在水里有什么感觉,女儿回答说:“我当时只看到漂亮的房屋和一群官吏士兵,根本没有觉察到自己是在水中。”
鄱阳湖古称宫亭湖,南朝宋史学家盛弘之《荆州记》曰:“宫亭湖庙神甚有灵验,途旅经过,无不祈祷。能使湖中分风,而帆南北。”专家们考据,宫亭湖庙供奉的正是庐山君。
鄱阳湖水面宽广,历史上曾发生过多起翻船事件。这也许就是世人逐渐接受了由道教徒创作出来的庐山君信仰。只是在不断传播过程中,他的形象经过众人的再创作,越来越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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