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学本从西京到青海

岐下（UndertheQi）按：这篇文章见刊于《良友》年第期，作者庄学本。在整理过程中，因文字由竖排改横排，对个别标点符号略有改动；文章字句尊重作者所处时代的习惯，保留原貌，未作改动；如遇明显错字，则用［］标示出正确的文字。

从西京到青海

西游记第三集·庄学本

庄君学本此次随同班禅大师入藏，应本志之约，将途中摄影及写作陆续寄回，摄影方面前已有两期发表。写作因旅中时间关系，到达较迟，故编作第三集，读者以此与摄影参照，对于西障情形当更感兴趣也。

一编者附志一

我这次随护送班禅大师回藏的诚专使西行，预备由极东边的上海，赴极西边的拉萨，作一次贯穿全国的旅行当然漫漫的长途中，有许多有价值有趣味的景物，等待着我用摄影机介绍给读者。

在临行之前，国亮先生同时要我写一些文字，所以陆续的琐碎的写这篇“西行猎影记”，作我西行中沿途带给良友读者的一份土产，同时也做我发表照片的说明。

但是西陲万山重隔，邮传梗塞，也许将来土产的寄递会发生迟误或困难，还希望读者们的原谅

西京印象

隆隆隆发出振耳的巨声，哄哄哄喷出迷目的浓煙，一列发狂似的火车，载着我们直向中国的西部冲突进去，一连三日三夜，终于牠疲倦了吗？十二月四日的下午，长啸了一声，倏然倒卧在西安的路旁。

西安是我国的故都，古代文化政治的中心，有很多值得介绍的古迹：

孔庙后的碑林，几楹破旧的小屋中，排列着自汉以来的碑石一四一五方共分四九五种，内中有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和王羲之的圣教序等著名的碑帖，都藏在牠里面，真可以称得碑帖大观。

汉朝的宫殿就在西北十里，未央长乐等宫，还依稀可寻。唐朝的宫殿在城北三里，含元殿大明宫，也能找得到方位。但是现在都只有一个泥堆，或一片瓦砾，如果不是考古者先给我们发现，谁都不知道那里埋藏的，是煊赫的帝王之都。

城内化觉巷有一所清真寺，名东大寺，唐代回教由新疆传入中国本部的最古寺院；在中国的回教史上占着很重要的地位。寺中的建筑宏壮美观，有绿瓦的亭阁，和雕刻精细的大殿，画家米元章董其昌写的碑匾。

东南五里有一所石佛寺，又名青龙寺，牠是隐落在路边的枯庙。门前点缀着二匹石马，一间很小的殿宇中间，供着一尊彩色黯淡的石佛。但是牠是日本密教的发源地，唐朝贞元年间，日本的“空海和尚”来此留学，学成归国就被尊为日本“密教祖师”。在墙壁上发现日本僧人最近来此题词的很多，可见他们还是不绝的赶来朝拜他们的圣地。

《王宝钏》一剧，最近在外国舞台上排演，很引起英美仕女的兴趣；这出戏剧是描写离此不远寒窑中守贞的王宝钏。她的寒窑，远在武家坡的山中，旁边盖起几间庙宇，前面种着几棵老树，门前平展一条干涸的水沟，传说就是薛平贵降伏红鬃烈马的鸿沟岸。

看过传奇小说，或读过长恨歌的人们，都知道杨贵妃出浴华清池的一节。华清池就在城东五十里的骊山之下；路上夹着两行树木，桠枝交织成一幅美丽的图画，沿着山脚都是热气蒸腾的温泉。华清池的原址，现在被白石砌成了池塘，上面新建许多亭台楼阁，供浴者和游客的游憩。池中泉水温和腻滑，的确是一所休沐胜地；但是艳传千古的杨玉环，早已室迩人遐，只有在客室中还能见到她裸腿的一页石刻相片。

西安在一二八沪战紧张时，定为西京，从此古城又渐在复兴了。所以最近各项的建设，很引起旅人的注意：

西安是周，秦，汉，西魏，北周，隋，唐，七代建都的地方。遗留的文物，都有极大的历史价值。所以当局——西京筹备委员会最大的工作，在修建保管历朝的古迹。

陇海路往西伸展至西安，是西京交通上最大的建设。现在陇海路在此地建筑一个富丽的车站，宫殿式的建筑，为故都生色不少。同时陇海路复在向西展筑伸长至甘肃，使西线的交通也由古代而进化至现代。

附近的公路，如西安至兰州的西兰公路，西安至成都的川陕公路，陆续告成，西安的交通日趋灵活。

电灯厂最近也落成了，街路上的电线网，由蜘蛛一般的电灯匠爬在悬空的电杆上架设，不久以后，一个陈旧的故城中，将要射出新亮的电光。

市中的街道本来是古典式狭小的街巷，晴天的灰沙，雨时的烂泥，多会使行人发愁。最近几条干路正在动工放阔，铺石子，设下水道，所以城中的街市也由古典转变为摩登。

总之西安给与我们的印象，是一个正在中兴的破落户。牠将来中兴的成绩如何，还是要看破落户中，主人的努力如何而定。

咸阳景色

我们在西安住的日子很长，无聊了，羡慕着咸阳的古迹。十二月廿二日我坐装货的汽车，费了二个钟点就到咸阳的东门，我预备进城去找一家宿店，先行安置。但是很奇怪的，二扇破旧的城门，还紧闭着，门外拥塞的人很多，嘈什得很，“什么！天亮到现在大半天城门还不开？”“城里在清查户口呢，”大家你一声我一句在喧嚷着。我等了有一刻钟，还不见开，就折回到汽车站上，把毯子寄存在站长室里，打听到周陵去的路，预备先去谒了周文周武的陵，回来再打主意。

大路在东北顺着走进去，一路都是平原，朔风凛冽，中途支路很多，时常去踏着岔道，问了几次，才发现前面的坡上有几个尖形的土墩，此地就是毕原了；距离咸阳有十八里。

成王，康王，文王，武王，前后左右隔离几百步路排列着，每一个土墩之前，竖一块狭长的石碑，标着某王之陵。我们对着这些荒落的土墩，不会引起什么兴趣，只会打动我们吊古的悲哀。尤其在民族垂亡的今日，回想他们彪炳的功业，心弦上弹动，不知是愧吗？！是奋吗！？

暮色不容我徘徊了，催着回去，咸阳的城门已经开放，取了毯子，在城中一家小客店中过夜。明日一早，就上汉武帝葬地——茂陵。

出城西北还是十八里，但是我今天直走到脚酸，才到茂陵之东二里的霍去病墓。墓中主人，是汉朝征匈奴著名的骠骑大将军。因他祁连山的战功，所以他的坟墓堆成祁连山的形状。墓的四周装饰很多的石刻：前面有石马，马踏匈奴。后面有石鼠，猩抱猪。墓上有石牛。雕刻的作风。都很特殊，线条简单而遒劲，在古代的石刻中是名贵的作品。

墓道的后面，建有一所茂陵小学，农民子弟在校中读书的很多。牠是西京筹委会设立的，兼有提倡教育，保护古迹的二重深意。

出墓向西，已望见了茂陵，牠似乎特别高大些，据说是武帝的武功特盛，所以他的陵墓较其他的汉陵要崇高二丈。但是他的墓上，也和周陵同样的荒凉，离离的黄草就是牠唯一的伴侣，现在陵前插了一方树苗，预备造一块风景林；几年以后牠的状貌可以改观了。

天气特别冷，我的手摸出摄影来会被冻僵，退在空屋中避一刻风，吃一杯从咸阳背来的温水，照了相就回去。

今天脚上走出二个水泡，回到咸阳已午后的三点钟，预备趁汽车赶回西安，可是汽车上午已经过去了。只有挽留我在小客店中，再过一宿。

明早也不想再坐汽车，还是雇一辆人力车慢慢的浏览农村的景色；顺道又想去凭吊阿房宫遗址。

东门外的晨曦，照着渭水滨的一只闲舟，流动的金波，织成一幅诗意的图画。摄影的兴趣，引动我下车，去猎一片咸阳古渡的即景。

越渭水过沣桥，车子歇在正逢集期的三桥镇上打尖，车夫吃饱了肚子，兴忽忽拉我走南首小路去找阿房宫。唐杜牧说牠，覆压三百余里。当时三桥镇也是宫中的一部，但是现在华屋已成了焦土。向南有几里，凭着图问田中农夫，都不知道阿房宫在那里，翻书上的照片给他们看，还多不晓得，后来问着了赵家堡，才遇到一个识得照片的人，领我到一个没有头的石人那里。发现地中有一块很大的磐石，此地就是《西京指南》上所说的阿房宫了，读过阿房宫赋的，都会憧憬牠的穷极奢华，传说宫里还有一座磁石筑成的门，身藏刀枪的人进去，立时可以败露。现在也只有一片枯菀的棉田而已。

归途中留心着这一带的农村，都是相隔若干里集合几十家，聚成一个土堡。也有许多挖掘土层，住在窑洞中，像古代的穴居之民。西北的农田，水利不兴，有的在田角掘三口浇水用的土井。所见的农作，多数是棉花，因为陕西是一个产棉区。西安廿三年度产棉一七六二四三二〇斤，咸阳廿四年度产棉五四〇〇〇〇〇斤，指数在陕西棉产表上都很高。他们收获时，多用牛车赶到田中去装运因为此地全是平畴旷地，大车往来很便利，所以将来使用机器耕种，也不会发生困难。一路运棉花的牛车往东进西安的很多，渭水中有泊着装载棉花的木船。

傍晚我进了西安城。

崆峒之游

我们在西安过了新年，一月四日开始向兰州出发。一共二十五辆汽车在西兰公路上驰骋，扬起浓密的尘幕。第一天宿邠县。

第二天的早上驰过花果山水帘洞，没有下车去拜望齐天大圣——孙行者的故乡，很觉得遗憾。再过大佛寺名胜，也不及下车。有时汽车在苍老的柳树下开过，虬曲的树干严整的排列在两旁，寂寞的西北道上更觉得古气盎然。“这是左宗棠的伟迹哪！”同伴中的一句话，引起了我想到“今日春风度玉关”的一首反唐诗来，知道这是从陕西潼关到新疆哈密的左公柳了，可惜我们提倡植树几年，在西北须要造林的地方，还没有第二行某公柳发现。并且在左公柳残缺枯死的地方，还没有人去替牠栽补呢！若干年以后，老树死光，新树没有种植，我知道后人要考查左公柳的古迹，也只有考古家来发掘牠未烂的树根，寻究牠的遗址。

当夜歇在平凉。诚专使动了崆峒山的游兴，明早带了十几个卫兵分坐二辆汽车，向南走三十里进山，泾水上已结成冰桥，宽阔的河面，驶过去很平坦。

山口很小，下车步行，三里就上山，高处还有积雪，树枝很乱，路陡了，呼吸紧张起来。上坡五里，登山顶，转过一个树枝浓密的山头，在二棵苍苍的松树底下，发现一所破庙——老营宫。往东几步，就是中台，庙宇密集起来，四周的山峰都环拱在白云里。

中台有一所古庙祥符寺，铜铸的佛像很古，可惜寺院的墙壁有几处已经倒坍，望着塔影走上北台，再折到东台，后面一幅壮丽的绝壁，就是元鹤洞了。《崆峒志》上说：“元鹤棲东台岩洞之中，丹顶，皂身，白腹，朱啄［喙］，［足千］老者色深黑。鹤之出无时，春夏之交，雨霁风和，或二或三四，多不过七。”现在是凛冽的冬季，积雪如银，寒风似剪，不是牠们翱翔的季节，所以无缘见面了。

今天不及下山，晚上宿在中台的五龙宫，借不到被褥，室中烤起大火，枯坐一夜。黎明大雪，山顶的温度忽然降低，火也熄了，周身直冷得发战。

田明先踏雪游西台，经一条朽木桥，朽木不可雕，现在能够造桥，可见废物也能利用。在西台上可以望到玲秀的灵龟台。回来吃了早饭，曲折的山脊引我们到南台，在峥嵘寺后边，俯瞰着蜿蜒的泾水，伸展入群峰之间，就是《水经注》所称的泾水之源了。

峥嵘寺的碑文上，有一段描写五台：“南台峥嵘，东台峭拔，西台秀起，北台邃奇，以及凤领纡妍，各居一瓣，捧莲蕊于中台。”可说是为五台风景恰当的写照。

回头由老道领着上高峰——皇城，峰顶是明朝韩国藩王出家学道处，备有一圈城墙，所以叫皇城。穿过朝天门，径窄而巉，雪还在下，慈悲的道人在前面替我们扫雪开路。穿过两所道观，石级陡立在坡坨峻峭的巉岩上，扶着锻炼攀上去，积雪溜滑，累出我们一身大汗。壁上刻“黄帝问道处”五个大字，是纪元前二十世纪，轩辕问道于广成子的地方。

当时问道的答话，《庄子》上有一篇记载：“广成子居崆峒山石室之中，黄帝问而造焉，曰：我闻我子达于至道，而敢问至道之要？广成子曰：治天下云不族而雨，木不待黄而落，奚足以语至道哉。黄帝退筑特室，席白茅闲居三月，复往见之。广成子南首而卧，黄帝从下风膝行而前，再拜请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慼然起曰，善哉问乎！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毋劳汝形，毋摇汝精，乃可长生。慎内闭外，多知为败。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千二百岁而我形未尝衰。得我道者上为皇，失我道者下为土。我将去汝，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与日月参光，与天地为常，人尽其逝，我独存矣。”

再上去铁链尽了，转过亭子，山坡斜平些。岩角上有一所磨针殿，下临磨针崖，是铁尺磨绣针，点化世人的地方。上去拐了几个湾，就进太和宫，道士迎在客楼上饮茶。此地是韩王学道之所，佛像庙宇都比下面保护得完整。

休息了一下，在山顶又逛了一圈，后面的高峰筓头山，独立在风雪中。雷声峰俯伏在下面。五台像一幅图画，铺展在太和宫的窗前。

时间又不早了，赶紧下去，平凉的驻军派了十几匹马来接，骑马下山，路中积雪很深，马蹄有失足之虞，遇到陡的山径，还要下骑步行。山下气温高，没有一片雪的痕迹。赶回平凉，已经日落崦嵫。

兰州一瞥

一月九日过六盘山，宿静宁，明天天没有亮就上车，过第二个大山——华家岭，山比六盘山峻险，汽车开上山费力，尤其是结了坚冰的冬天，轮子上綑起铁链，以防溜滑。岭脊的巉坡上，前天有一辆汽车倾覆在岩下，今天整日的消磨在山中，见到太阳在东山上升，和西山下隐没。到定西天已经黑暗了二小时。

十一日午后驶进兰州，完成七五三公里的行程。专使的行署布置在萃英门外民生工厂，我在兰州住了十二天。

兰州是全国的中心，新疆，青海，宁夏，三省商业散集的咽喉。牠在黄河的南岸，南北有皋兰山北塔山前后夹峙，所以形势险要，在历史上牠是西北最重要的地方。

环城十四里，拔海一五五〇公尺，全县人口廿余万。城中很热闹，缠回，西番，蒙古人在街上多能见到。

商业是甘肃全省的总汇，每年输出的以兰州水菸为第一位，约一万八千多担，价值二百余万元。其次皮毛，药材等每年出口货的总值约三百余万元。输入的，以什货，茶，布，纸，煙，为最多，总额约五百余万元。

工业兰州才由手工业进化到机器工业的萌芽时代，虽有有制造局，电灯厂，等设备，但是多不足道，只有火柴公司所出的火柴，还可以抗衡外来。

全县农田约四十万亩，农民七万二千户，农产以兰菸最多，每年出一千余吨。其次什粮，棉花，瓜果的产量也很富，最著名的是西瓜和梨子。

行署前面的甘肃学院，是皋兰全县或甘肃全省的最高学府。其次中学有一所，师范男女各一所，小学全县有八十九所。社会教育有图书馆，民众教育馆等设备，但是藏书多是古书，科学的书籍太贫乏。

我在到的第三天，去游当地的名胜五泉山，现在我们的仪仗队都驻扎在此地，山上的五泉：掬目［月］，摩［摸］子，甘露，营［蒙］，惠；有的枯涸了，有的冰冻了，相传泉水是霍去病战匈奴，鞭惠山下，泉遂流出。坡上庙宇连接，五龙宫，千佛阁，嘛呢寺，大雄殿，金刚殿，直排上半山。但是冬天不是游览的季节，所以走了半天，空屋中不见一个人影。下来走西龙口，树木扶疎，预备照相，被碎石子从坡上滑跌下来，几乎擦破了手掌。

第四天到黄河边上去闲游，河中冻成坚厚的冰坂，河滨的大水车，巨轮被胶住了，不能旋转，冰上凿了孔，挑水的人很多。前面是大铁桥，形式很像上海外白渡桥，桥上来往的牲畜大车很多，隆隆的声响，鼓噪得很热闹，铁条也轧轧的在幌动。似乎告诉行人，赶快替牠修理，否则牠的寿命不长了。穿桥过河，桥头上一块石碑，载着牠的历史：距今廿八年以前，黄河上的交通，夏季搭浮桥，冬季走冰上。因为商旅的辐辏，军马的频繁，所以时常发生危险。以前左宗棠就有造铁桥的意见，但是价格不合而罢。

后来有德商泰来银行大班喀佑斯经此，愿意建设这座大铁桥，就订立合同：在光绪三十三年二月间动工，宣统元年六月完成，造价三十余万两。

过桥向东没有几步，有二根铁柱，是以前搭浮桥扎铁索的地方。

上山就是北塔山，十个阁王殿层层相叠，像石级一样。后面一所庙宇，是白塔禅院。瘦削的塔子，登立在山尖，瞰视着兰州的市街，和黄河的坚冰。

后来又得到机会，去参观文庙淳化图的碑帖。中山市场普照寺的唐代画壁。民众教育馆古庄严寺的三绝：一，塑绝，正殿中生动的释迦佛像。二，画绝，吴道子在后壁上画的大幅观音像。三，写绝，元李溥光写的“敕大庄严禅院”匾额，磅礴遒劲，直通颜鲁公。这都是兰州有价值的文物。

青海土人的新年

专使行署在兰州筹备入藏，有长时间的耽搁，我预备到青海去过阴历年。

元月二十一日我和柯先生带了二箱随身行李，爬上开西宁的汽车，横七竖八和几个乘客挤在一起。呜呜汽车开动了，过黄河桥，沿山岗向西北驰去，后面的兰州城一瞬间就消灭。

我们在零下七度中兜风，耳鼻吹得很疼痛。一小时以后，车子驶进红岩夹峙的山岗，罗马古城式的岩层，显露着雄壮美丽的风格。

当夜到永登，这在兰州的西北部，正和兰州西宁成一个三角形；因为甘青公路没有修成，所以绕这样的大湾。

晚上住在回教店中，我们吃带来的腊羊肉，店家几乎误会我们吃那违禁的猪肉

翌晨驶过庄浪，大通二河的水坂。登上峻险著名的牛站山，高大的山坡阻挡我们下车，步行了三里，进入青海乐都的地界。第二天晚上，宿在高庙子。

“汽车中途没有发生障碍”，乘客们互相在道喜。今天正是阴历的年夜，穿过大峡小峡两个山隘，午后一时就进了西宁，街上的人们，购鱼买肉忙着过年。

除夕的晚上，爆竹放得很热闹，我们在东关天成店中，决定了赴互助的计划。“恭喜发财”，先去向土人拜年。

元旦的朝噋，映在雪后的一条山径上，引着两匹骡子拖的大车直向山谷里奔跑，午后二时拉进贴满红纸春联的城圈中。

县长马师援，晚上备了欢迎的酒席。招待我们。

第二天赴塘巴堡，离城西北不过三里；穿鲜红新衣的土女在二根木柱的架上荡秋千；我们隔墙去参观时，羞得她们多避开了。

村中的红牌——村长，知道我们来，特别出门来招待。我就请这位年老的红牌，去约几个土人来照相；三个男的，二个女的，隔了半个钟点才姗姗而来。

男子多穿棉的或皮的，朴实的长袍，女子一律五色鲜明的外衣，绣花鞋，簸箕形的帽冠，红的须头，在额前随风飘拂。我展开了照相机，把她们多羞得低头去弄衣角。

晚上在红牌家里的土坑上过了一夜。初三的早晨，土人的院中煨烧香煙，求天赐福。中午的时间，男子们围坐在庄院中，传杯欢唱——道喇。小孩子们聚在院角里，拍线球，踢毽子。妇女们在秋千上飘荡。各得其乐的玩着，格格的笑声，呀呀的歌声，在他们各个集团中间散布出来。

我把昨天的照片洗晒给他们，大家看到自己的貌相，更增加他们的快乐，所以今天妇女照相的姿态就大方了。

夕阳中我们重归互助。初四日进东首五十里的桑思格，这里的土风更比较纯粹，语言全用土语，官话只有少数人会讲。女子的头饰；有尖形的尖尖头——三叉头，圆形的烧饼头——干粮头。我们住在土司李承勷家里，他在第二天饭后找来很多的土人，在场院中道喇，表示着欢迎。这里的道喇，有歌有舞，和西康的跳锅装一般，男女联在一起，情节很紧张有趣。

到桑思格以后，我们天天浸沉在歌舞的场合中。因为土人新年的风俗，从元旦到元宵半个月间，停止了他们一切的工作，而从事于娱乐。拍球踢毽是白天的玩意。晚上才开始他们的道喇，料峭的寒风，森森的白杨，燃起一堆野火，一群男女环手跳跃唱乐。参加歌舞的土人，

多数是未婚的青年男女，因为社交的公开，所以他们和她们都趁着新年的佳会，大家追求心爱伴侣。演出的喜剧，因此也愈加精彩。

参加的女主角，大半是戴天头而未嫁的姑娘——阿姑，在黑暗中和男人们拥着，抱着，调笑着，耳语着，毫无避人的羞态。他们常唱的一只歌名SlonKuaNyo，很婉转动听，词句完全土音，大致就是调情的山歌。

初八是他们的喇嘛寺——佑宁寺，跳神的一天，喇嘛们化装了牛神，羊神，鹿神，骡子天王等，出来跳舞，摇头摆尾，做出很多狰狞滑稽的动作。同时又用饝饝，酥酒，糌粑等布施于贫民。今天各地赶来看会的土人很多。

我们看过了跳神，初九就动身回西宁。

青海骑兵的马术

初十——二月二日午后重返了西宁。三日早上，马子香军长很热诚的派王处长乾三来昆仑旅社招待我们。同时约我在明早去参观骑兵的表演。

这是很难得的机会，四日早上一辆轿车拉我们进东关外的大校场，这里是第一百师军营的驻在地，四围是土墙，中间下了很多白色的帐房，夹道新裁两行苗条的白杨，我们先被邀在旅部帐房中休息，青海的军队多数过帐房生活，所以他们的旅部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白帐房。

我们在此地很幸运，会到一位年在花甲的老英雄——马彪旅长。他于二十一年康藏纠纷中被藏兵围困在玉树（青海新县在康藏边界）二月，结果他得到西宁的援兵，突围而出，领数百骑击退藏兵数千人，于是连战皆捷，敌人丧胆，终于藏兵被击出青海的界线，而促康藏的纠纷早日解决。虽然这样变相的内战，胜亦不足以谓荣，但是他和青军的勇敢善战，而使康藏纠纷不致蔓延，亦功不可没。尤其在非常时期的今日，为国家出力而不怕死的英雄，都值

得我们钦佩。我们在他慷爽的谈话中，知道他是一位勇敢而富胆略的人物。

帐房中坐了一回，王处长和他领我们先去参观埋锅造饭，土槽喂马，士兵们生火抱草等，忙碌一阵，我照了几张相片。

随后进大校场看马术，表演的骑兵都穿白色的运动衣，总数有一排几十个人。起首几个手里都拿一杆红缨的标枪，马驰开了，他们放脱缰绳，掉动花枪，向左右前后刺击他们的假想敌，马奔得快，枪掉得急。随后几个空手的骑兵，马如飞箭的在我们眼前跑过，他们忽然离了马鞍，踡伏在左镫上面，我们从右面望过去，只见到空马飞奔，没有看见一些人影。接看又是几个骑兵绝尘而来，忽然在高速度的奔跑中，他们都扬开了手，仰卧在马背上，头部枕着马尾，颠动看，像战场上拖来的户首。迷茫的尘幕中，又冲出五匹白马，每个马背上都倒立了一个士兵。继看六匹枣骝，四蹄如飞的追在白马后面，一瞬间从镫上倒卧下来，伸手在地上拾取石块。这样一幕一幕惊心荡魄的马术表演过去，最后背明火枪的十几个骑兵，跃马飞来，取枪在手，加药装弹，在剧烈的颠簸中，燃火绳，引药线，举枪发射，坪坪坪一阵枪声，马的影子就在浓煙中消灭。

王处长告诉我们，第一幕的马术名字叫“马上刺矛”，二，“镫里藏身”，三，“马上仰卧”，四，“马上倒立”，五，“马上拾石”，六，“马上打枪”。这都是刺击敌人，或隐蔽敌人，炫惑敌人的骑术。是清［青］海骑兵的特殊训练。

我们在十一时收拾了镜箱，从空气紧张的校场中退了出来。对于他们的骑术，我们感觉相当的满意，因为西陲荒茫的边疆上，需要着驰聘迅速骑术娴熟的军人，来负起守护藩篱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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