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唐/李白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胡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文译:小时候,我头发刚刚遮住额头,在门前摘花玩耍时,小儿郎跨着竹竿当马骑,就过来了,围绕着床转,摆弄青梅,一起做游戏。共同居住在长干里,两人从小就不会嫌弃猜疑。十四岁嫁给你做媳妇,因害羞曾经都没敢开颜,低着头面向着太阳晒不到的墙壁,千呼万唤都不回头理睬。十五岁才开始展开过去经常蹙皱的双眉,即使化为尘和灰,也愿意还同在一起。经常存想你就像那尾生那样抱柱守信,哪里会想到哪天我也会上望夫台?
十六岁夫君就去远方了,经过三峡瞿塘滟滪堆。那里五月份水大最危险,不可以触及滟滪堆,三峡两岸猿多哀啼,船行在下,听起来如同在天上一样。门前滞留下郎君远行前的脚印痕迹,这些痕迹都一一生长出绿苔。绿苔越来越深,不忍心去打扫,秋风一吹落叶也早。八月都是黄色的蝴蝶,成双结对飞舞在西边的草园。看到这些,使我感到伤心。因为忧愁我红颜也加速衰老了。哪天确定从三巴下来,预先将信报到家里。去迎接你不会嫌远,我会一直到长风沙那里迎接你。
欣赏:本诗换韵四次,二句、十八句、六句、四句一韵,仄平韵参差,变化多端。全诗分二段,以十六君远行为离别后开始,分为离别前、离别后。
离别前:从幼年的两小无猜写到结婚及新婚后的羞颜展眉过程,第一-第七联。
第一联,就两句,额、剧押入声十一陌韵,从妾、发开写,点明女子、幼儿。折花上承妾,剧下启弄青梅。
第二联,换平声韵,首句入韵,往下十八句,双句都押上平十灰韵。用骑竹马来凸显出小儿郎的幼年时光,还有互动游戏——绕床弄青梅,这床可能指睡具、井栏(包括井上木栏、围栏、辘轳底座等)、井台、坐具(包括凳、几、榻、胡床等),参见李白《静夜思》里的床解说。
第三联,点题,总结幼年时期,不仅生小相识,还两小无猜。
第四联,不仅学习借鉴《孔雀东南飞》用年龄来写最主要的事项,还拓展开详细阐述当年具体细节,写新婚时的娇羞。
第五联,上承羞颜未尝开,举例说明羞情羞态,用千唤这夸张手法,活灵活现写出新媳妇的行为。
第六联,写熟悉习惯后的变化,身心都开始舒展,希望生死与共。
第七联,全诗唯一对仗联,还包含两个典故,望夫台下启夫君远行。
离别后:从离别后开写,按照季节、地点变化,暗写路途艰辛,明写在家思念的情景和希望早日回家、早些时候团聚而去迎接迫切心态。第八-第十五联。
第八联,承上启下,十六上承上文的年岁,远行下启分别后的相思,瞿唐滟滪堆,两个地名并列,既说明远行经过的路径,又暗含路途的艰辛危险。
第九联,从写年变换到写季节、月份,自然流畅。承上句,五月,既是春末夏初,又正是长江水大,船过滟滪堆最危险的时候,绝对不可触及滟滪堆。猿声天上哀,写出三峡特色,移不了去写其他地方。
第十联,回写自家庭院门台,既有具体观察点——行迹、绿苔,还有时间性,春夏季节,并且一一生出来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见观察非常细致的程度。
第十一联,顶针格修辞,换押上声十九皓韵。用苔深、落叶引出秋。
第十二联,八月承秋,蝴蝶黄和双飞,都有说法想法,说明观察细致。
第十三联,伤心上承双飞,见景伤情,导致愁和老。
第十四联,换押下平声六麻韵。从春到秋,思念日深,开想郎君启程回家情景,要提前写书信预报给家里。
第十五联,接到回家信后,就要去迎接,迎接越远越早相见,描述出迫不及待的程度,略带夸张,淋漓尽致写出盼归早见的情意。
细释:
本诗属于乐府的杂曲歌辞。最早的是魏晋无名氏《长干曲》:逆流故相邀,菱舟不怕摇(一作遥)。妾家杨子住,便弄广陵潮。
本诗换韵时,有个细节值得注意,就是换韵句首字跟上句末字同韵,如: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和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两个苔和老、早,这样读起来朗朗上口,别有韵味。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两成语就出自本诗。
不仅逐年细叙,还按照季节来。学习借鉴了《孔雀东南飞》《西洲曲》,还拓宽了上面两诗的写法,更细致,更细节。
门前迟行迹的迟,几乎所有的书都解释为等待,总觉得别扭。读到艾荫范的文章后,才恍然大悟。迟有迟留、迟停、淹迟的词语,可解释为滞、留。鲍照《登翻车岘诗》:游子思故居,离客迟新乡。迟就是滞、留的意思。唐代有习俗,若扫除了远行前亲人的行迹(包含足迹、车马行迹),亲人就可能不会及早回来。韦庄《清平乐》:去路香尘莫扫,扫即郎去归迟。写的就是这习俗。白居易《长恨歌》:落叶满阶红不扫。也是这习俗。
早晚,就是何时。岑参《送郭乂杂言》:何时过东洛,早晚度盟津。早晚与何时互文(也有说互词、互训、耦语、对文等等),就是明证。除此之外,还有二解释为随时,天天,如:早晚来自楚王宫和题诗早晚寄西人。三解释为多久,如:卧疾来早晚和浔阳来早晚?四解释为那得,何曾,如:早晚骊山有此声和早晚出头时。五解释为时候,你试寻思,早晚时分和这早晚怕夫人寻我,回去也。最平常的词语早晚,居然有五种不同解释。
李白相似的诗句如下:《越女词五首》:折花调行客、《寄东鲁二稚子》: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竹马数小儿、《相和歌辞猛虎行》:绕床三匝呼一掷、《越女词五首》:长干吴儿女、《静夜思》:低头思故乡、《别内赴徵三首》:相思须上望夫山、《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徵君蕤》:飘如远行客、《摩多楼子》:远行辞密亲、《自代内赠》:萋萋满行迹、《捣衣篇》:妾处苔生红粉楼、《思边》:南园绿草飞蝴蝶、《代美人愁镜二首》:红颜老昨日、《送友人寻越中山水》:早晚向天台、《口号赠徵君鸿》:早晚向关西、《宣城见杜鹃花》:三春三月忆三巴、《千里思》:飞书报天涯、《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二首》:出户笑相迎、《江上赠窦长史》:三年归及长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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